surprise motherfucker

地球之夜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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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烂尾了,烂尾是我基本的人权!如果不烂尾,我现在就是大天使长了

本章与前文叉冬部分无关

第二章 杰克·本杰明

    “杰克,是我,詹姆斯,”他攥着听筒,又补充了一句,“詹姆斯·巴恩斯。”

      他走了大概二十多分钟才发现一个亮着灯的地方,是家杂货店,店主戴着一副厚厚的老花眼镜,正捏着一摞报纸玩填字游戏。他说明来意,店主抬起眼睛,视线越过镜片打量他,他扯着衣服想让自己样子看起来不那么吓人,至少不像是骗子或者来打劫的瘾君子,但那件衬衣基本上已经变成几片破布了,他只能绷直了身体接受这种审视。过了一会儿,大概有十几秒,店主终于朝他努努嘴,“电话在那边。”

    “你找错人了。”电话那头的人说,但并没有挂断。巴恩斯也没有挂断,他僵硬地举着听筒,他们对峙着,仿佛在等着有人来继续或者结束这次对话。他知道杰克不会挂断的,直到他认为自己胜利了为止他都不会挂断,他们之间总是需要有一个裁判来判定输赢,从小就是这样,而杰克总是赢的那个。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杰克争强好胜,而他一向少言寡语,所以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所有认识他们两个的人,邻居,朋友,都以为警察抓错了人。

      他感觉到店主一直盯着他,大概是害怕他会顺走什么东西,于是他用两只手握住听筒,冲店主做了个“抱歉”的口型,又抿了抿嘴,想挤出一个歉意的微笑,但一定很难看,因为店主立马把头转开了。

    “有事吗?”对方终于再度开口了,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像患了重感冒。

    “他在家吗?”

    “家?谁的家?你家?还是我的家?我们的家?”

      巴恩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慌忙地环顾四周,把听筒压在胸口上,总觉得有人在偷听他们的谈话。但这个地方除了店主和他再也没有别人,他看向店主,发现对方并没有在看他。

    “现在凌晨一点了,”杰克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但清醒,不像是刚从睡梦中被吵醒。他停顿了几秒,那边很安静,杰克的喘气声透过听筒,把他的耳朵弄得痒痒的。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似的,杰克低声说:“不要再打来了。”

      那边里传来忙音,巴恩斯挂掉电话,开始手忙脚乱地在裤子口袋里翻找,像个偷吃糖果被抓个现行的小男孩——他没带钱。店主头也没抬,只是冲着他摆了摆手。

    “谢谢。”他愣了两秒,咧开一个小幅度的微笑,但没得到任何回应。

      杰克不会管他的,他从一开始就该想到这点,他们从小关系就很糟糕。从前杰克讨厌他,现在则是彻底忽略他的存在。

      巴恩斯又回到了街上,这次他开始朝着黑漆漆的巷子深处走去,打算找个角落一直待到清晨。明天早上还有工作,他打算天一亮就去找附近的车站。衣服不是问题,他在店里存了一套工作服,如果他能早点赶到,可以在厕所里悄悄把衣服换上,如果实在来不及,他也不介意被别人看见,经历了几次在工作时突然发病后,他已经没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秘密了。他找了个远离垃圾桶的角落坐下,水泥台阶硬邦邦的,冷得像块冰,却并不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相反,这种冰冷的触感令他感到熟悉,小时候托马斯常常缠着他陪他滑冰,从他来到这个新家庭的第一年冬天起,一直到最后那个冬天,他们总会一起滑冰。其实一开始他并不会滑冰,但托马斯抓着他的手臂晃来晃去地求他,把他的脑袋也晃得晕晕乎乎的。那天他交了钱,提着租来的冰鞋慢吞吞地走进去,想尽量拖延时间,他的手心紧张得冒汗,因为托马斯看起来是个这方面的好手,他不想第一天就被笑话,紧接着,托马斯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费了好半天劲才把男孩从地上拉起来,然后他也跟着摔倒在冰面上。

      他们在那里跌了一跤又一跤,很快,托马斯就擅自和他熟悉起来。

      凉意浸透了全身,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身无分文。

      当巴恩斯和托马斯在冰场摔得鼻青脸肿的时候,杰克已经自诩是个大男孩了,他从来不愿意加入这些“幼稚”的游戏。杰克是第一个有秘密的人,但这个秘密没能保守得住,很快,他们就都知道了杰克在每个周五晚上溜去了哪里。

     “嘿!巴恩斯先生!”有人在巷口叫他。


        杰克开门之后就径直走了进去,仿佛他不存在似的。门锁已经有点老化了,总是在他关上门之后又自动弹开,仿佛在故意跟他作对,他只好一次又一次折回去。

       他站在屋子中间,环顾四周,杰克的屋子很干净,几乎看不出什么生活的痕迹。写字台上摆着一个摊开的本子,杰克大步走过来,挤在他身前“啪”地合上了那个本子,再次转身走开。   杰克走过来的时候带来一股酒味,不算很浓,但也足够明显了。 他局促地退了两步,腾出一些“私人空间”,从前杰克就讨厌与他和托马斯待在一个房间里,他们既吵闹又愚蠢。

      他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杰克了,也许三个月,也许半年。回来的路上,杰克沉默地走在前面,脊背仍然挺得笔直,步伐很快,根本没注意他是不是跟在后面,看起来像急于甩掉什么东西似的。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追赶杰克的影子,尽量不制造出任何令人不愉快的动静。大概是八岁的时候,他被人领着第一次去见未曾谋面的生父,他知道生父家里还有两个男孩,大的那个比他大两岁,小的那个比他小两岁。

      巴基,这是你的哥哥杰克,这是你的弟弟托马斯,我想你们会成为好朋友,好兄弟的。父亲领着一高一矮两个男孩,高个男孩把脸转了过去,他迟疑了一下,握住矮个男孩伸过来的手,那只手软绵绵的,在他握上去的一瞬间,像是怕痒又像是恶作剧得逞似的,矮个子男孩立刻咯咯笑起来。     

      四周光线很暗,在昏黄的路灯下,他看不清杰克的变化。所有人都说杰克很傲慢,总是抬着下巴看人,这一点大概永远也不会变。

      他的头从一开始就在疼,也许是吹久了冷风的缘故。

      屋子里静得吓人,这种安静仿佛把人的生气也一并带走了。杰克又不见了踪影,巴恩斯杵在客厅中央,只听得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每当四周过于安静,脑子里声音就会跑出来,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然而无济于事,当他告诉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东西,那些东西会像沾湿水的海绵,很快就充满了他的脑子。他想起从前在某本书里看到过的一个实验:被实验者们戴着连物体轮廓也看不清的厚玻璃眼镜,躺在床上。为了限制通过触摸感知外界,实验者还给这些被实验者——除了吃饭和入厕以外——从胳膊肘到手指尖戴上全棉的手套,手指尖上还套上厚纸板做的小筒。除了通风设备的呼呼声响,被实验者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弯下腰,右手撑在墙壁上试图分散重心,脑子和胃同时翻江倒海,仿佛他的脑子里盛满了一锅咕噜冒泡的麦片,有人正用一只长柄铁勺不断搅动着它。那种熟悉的感觉回来了,而巴恩斯竟然感到一阵诡异的宽慰,仿佛只有产生这种感觉的时候他才是真正的他,那个痛苦的灵魂又回到这具身体,而在其他时间里,他只是一个会说话会眨眼的木头娃娃,一个容器。

      过不了几天,被实验者会产生幻觉,锡兵们列队行军,小松鼠在一旁上蹿下跳,黄色的校车,红色的气球,锋利的冰刀,滑轮嘎吱嘎吱的声音,不会变红的绿灯,和一个圆脸的卷发男孩。起初,被实验者们会为了这些景象欣喜若狂,但这些画面一再出现在眼前,就像被人撑着眼皮,强制观看某部特定的电影,没有人能够一直承受下去。

      他半跪在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倒流的胃酸灼烧着他的喉咙,他大口大口地吞咽,试图把那些东西堵在身体里,但是失败了。晕过去之前,他为杰克家没有铺地毯感到庆幸。

      杰克走进客厅,他本想让巴恩斯换身衣服就走人,但当他再次推门进去,就发现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巴恩斯走不了了,他正躺在地板上,旁边是被踢翻的垃圾桶。

      他看起来糟透了。

      巴恩斯似乎比上次轻了一点儿,虽然“上次”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他们很久没见过面了。当巴恩斯第一次出现这种症状时,杰克撑着他的背,感觉自己像枚图钉,快被压得陷进地里去,而这次,杰克没花太大力气就把他弄上床。他脱下巴恩斯那件不成样子的破衬衫,对方的下巴硌在他的肩上。

      杰克并不擅长照顾人,这是事实,尽管他才是哥哥。这有什么关系?他从来没希望过成为哥哥。他翻遍了巴恩斯贴身的几个口袋,什么也没有,没有手机,没有钱,没有钥匙,也没有药。他本来觉得巴恩斯至少会随身带着些药,但什么也没有,巴恩斯就像是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一样一无所有。  

      他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遍,同样一无所获,巴恩斯之前留在家里的药大概已经被他扔掉了。  他已经没什么好做的了,大概只能等巴恩斯醒来自己回家,自己吃那些该死的药。

      最后他精疲力尽地坐下来,在这个晚上之前,他已经大半年没见过巴恩斯了,并且已经做好了再也不见的准备,他们确实已经没有什么理由再见面了。他和巴恩斯本来就没什么关联,他们像两棵被强行栽种到一个花盆里的树苗,而他们共同的父亲则是那个讨厌的花农,但现在他早就死了。过去的十年里,那些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人统统死了,托马斯是最后一个。

      杰克十岁的时候,巴恩斯提着行李出现在他家。六岁的托马斯从那天上午就开始兴奋,因为他即将有一个新哥哥,他晃着杰克的手臂,又去扑大人的裤腿,他当然没注意到母亲的脸色很难看,于是杰克板起脸甩开他的手。“詹姆斯·巴恩斯不是你哥哥,”杰克很得意,把每个音都咬得很重,因为他记住了这个入侵者的名字,而傻乎乎的托马斯什么也不知道,“而且他也不会陪你玩你的乐高,没人会陪你玩,你这个爱哭鼻子的胖子。”

     杰克用他能搜刮出的最恶劣的词汇攻击他的弟弟,并且总是能命中要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托马斯小时候是个圆鼓鼓的胖子,贪吃贪玩还爱哭,这样的孩子在男孩堆里就是让人欺负的靶子,一般来说,有个哥哥会好一些,但杰克的存在却让托马斯被欺负得更惨,杰克聪明又早熟,背总是挺得笔直,大人们喜欢他,而其他的男孩,他们总是拿着水枪往托马斯身上滋,管他叫“肥猪”或者“河豚”,问他:“为什么你哥哥那么瘦,你那么胖?为什么你们一点儿都不像?”  长大后托马斯渐渐褪去了婴儿肥,他还是像以前那样爱吃爱玩,没什么定力,唯一坚持下去的事情就是去健身房,他一直都讨厌别人管他叫胖子。

     “没人会跟你玩的,你这个爱哭鼻子的胖子。”杰克又重复了一遍。

      杰克忘不掉托马斯当时的表情,即便是在他死去之后,杰克再回想起他来,脑子里浮现的仍然是他六岁时的脸。他的弟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咬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瞪大了眼睛,鼓着腮帮子,看上去真的很像一只小河豚。最后,托马斯发出了一声打嗝似的呜咽,又像是皮球泄气时的声音,杰克觉得很滑稽。

      托马斯只伤心了十分钟,十分钟后,巴恩斯来了。托马斯正式宣布他有了个新哥哥,那些捣蛋的男孩仍然会在他放学路上揪住他,不依不饶地问“为什么你的新哥哥和你哥哥长得那么像?为什么你们一点儿也不像?”,但后来他们就不敢再这样了,因为巴恩斯会把他们全部揍扁。巴恩斯沉默寡言,打架却很厉害,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托马斯。杰克的预言失效了,那天巴恩斯陪托马斯玩了乐高,一直玩到夜里十点。

      杰克胡乱地把被子扯过来搭在巴恩斯身上,他鬼使神差地俯下身,第一次近距离地注视这张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脸。尽管和托马斯才是亲兄弟,但所有人都说,巴恩斯和他长得更像。杰克拧灭了床头的小灯,觉得他们似乎已经没有从前那么相像了。

      他挨着巴恩斯躺下,被子有点窄,他后悔当初没买一张双人床,但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需要双人床。小时候托马斯常常在夜里爬上他的床,钻进他的被子里,一开始托马斯手脚冰凉,但很快就捂热了,两条腿在他身上蹬来蹬去,最后他忍无可忍地把托马斯赶回自己的房间,再锁上门,托马斯进不去了,在门口小声地叫他:杰克,开门呀。他能想象出他焦急地转来转去的样子,像只被丢弃的小狗。不过很快,巴恩斯来了之后,托马斯就不再每天缠着他了。

      小时候的托马斯确实像只烦人的小狗,他总是单方面生气又自作主张地跑来要求和解,怎么甩也甩不掉。 

      成年之后,尤其是在他们的父亲去世之后,他们陆续从家里搬了出去,先是他,接着是巴恩斯,托马斯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他离开之前,杰克会定期去看他,主要是看他有没有和他的那帮朋友在大房子里胡作非为。托马斯长大之后同样烦人,只是没有从前那么难缠了,他像任何一个长大的小鬼那样,学会了躲躲藏藏,有时候一连十几天不露面。出事的那天,托马斯又不知道躲到了哪里,他只好给巴恩斯打电话,几个小时之后,警察找上门来。

      杰克注视着天花板,他现在已经很少回忆起那天及以前的事情,他总是能迅速消化掉那些情绪, 这是种天赋,但今晚是个例外。奇怪的是,巴恩斯出狱后得了嗜睡的怪病,而他却越来越难以入眠。他再一次按亮了手机屏,凌晨三点。他不敢随便吃药,因为害怕自己的脑子有天也像巴恩斯那样不正常。

      他突然想起在十九岁那年和父亲大吵了一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性取向。那次他什么也没准备,甚至连鞋也没穿,就这么跑了出去,把男人的咆哮和女人的哭喊甩在身后。细小的石子硌着他, 也许是脚底的触感加剧了这份真实,他觉得自己终于逃离了那个古怪而扭曲的家庭,比想象的要容易,没有人追上来。出门前,他在桌子上胡乱地抓了一把,等他终于搭上车, 他才看清自己手里抓着的几样东西——一根巧克力棒,一把钥匙,一张便签和一个纸团。他撕开巧克力的包装,硬邦邦的甜食在他的口腔里融化,小时候补过的那颗龋齿又开始隐隐作痛。杰克从来不爱吃甜食,胃口也不好,那根巧克力棒是托马斯之前硬塞给他的,但现在他却觉得很有趣,仿佛恶作剧得逞似的,用代可可脂来庆祝他的胜利。他几口吞下了那块巧克力,把包装纸和钥匙、便签团成一团扔出了窗外——他也不爱乱扔垃圾。

      托马斯当时正在某个暑期夏令营,少了个人在旁边哭哭啼啼,杰克逃跑得异常顺利。他在朋友家躲了几天,他父亲不出所料地冻结了他的账户,以为这样就能让他乖乖回去,但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会红着眼眶的小男孩了。他母亲不出所料地挨个给他的朋友打电话,但那些家伙都很够义气,总之,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哪里,一切都在轨道上。

      又过了几天,他忘了到底是第几天,外面突然有人敲门。一开始只是很轻的两下,他们谁都没注意,过了一会儿,那声音重了一些, 变得持续而执着。是谁?杰克问。对方没有回答,只是一直敲着门,每次间隔几秒钟,像是需要重新下定决心似的。不可能是他的父母,如果他们真的来找他,杰克隔着一条街也能听见那个暴君的吼叫。是谁?他又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别理他,朋友大声说,嘿,先生,或者女士,我们不买保险,也不信教,不管你要什么,去找别人吧。

     “是我。”对方终于干巴巴地开口了,隔了两秒,又慌里慌张地补充道,“对不起,我来找杰克。”

      杰克不知道巴恩斯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有那么一瞬间,他怒火中烧,想让门外的人——不管是谁都赶快滚蛋,他父母竟然蠢到派巴恩斯来劝他回家,但他最后还是开了门。巴恩斯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个箱子,周围没有别人。他认出那是他房间里的杂物箱,上面贴着一张《星际迷航》的卡片,是托马斯贴的。他对这些没兴趣,可托马斯不管这么多,托马斯总是执着地把自己的爱好分给他一半。

       见他一直没有伸手接过去的打算,巴恩斯把箱子放到地上,横在他们两个中间。

     “我把你的东西拿过来了,快开学了。”

     “谁让你动我的东西的?你又知道我需要什么东西了?”

     “不知道,”巴恩斯坦白,杰克的话很冲,但他的语气里却丝毫听不出刚刚受了冒犯,“所以只拿了这些,我想衣服你可能已经自己买了,而且我不确定那些衣服你还要不要。”

     “我想你会需要这些。”

      巴恩斯盯着自己的鞋尖,就好像有人会因此而责备他,其实他根本没必要解释。

    “谢谢。”杰克说。

      他们两个沉默地杵在门口,巴恩斯一直低着头,看起来却并不感到尴尬或是别的什么,他似乎已经走神了。杰克犹豫了几秒,最后客气地请巴恩斯进去坐坐,虽然对这个中途冒出来的,搅乱他的家庭的弟弟一直没什么好感,但快二十岁的时候他早就已经明白,这毕竟不是巴恩斯的错,当然也不是他的,他只是无论如何没办法去亲近他而已。

      一旦没有托马斯在旁边,他们总是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不用了,我马上就走,”巴恩斯说,“托马斯回来了,他在找你。”

    “我知道了。”杰克说。

      巴恩斯点点头,目光又落在那只箱子上。“如果还缺什么东西,可以给我打电话。”

     直到巴恩斯离开,杰克才把箱子拖进房间打开,里面大部分是书和cd,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他到现在也不明白巴恩斯为什么会把这些东西送来。     

       巴恩斯睁开眼,因为没有做梦,他不确定自己刚才是昏迷还是睡着了。房间里亮着一盏小灯,窗台上摆着一盆枝繁叶茂的塑料绿植,看起来很廉价。印象中杰克不喜欢动物也不喜欢植物,所以他不明白杰克会什么会去超市抱回一盆绿油油的人造替代品,他想象不出杰克抱着塑料假花排队结账的样子,更想象不出杰克是怎么一个人生活在这个地方。那件事情发生前,杰克正在准备工作的事情,还有个看上去很可靠的男友,总是西装笔挺的。不管怎样,他都以为杰克会很快搬离这里,搬到一个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见面的地方,从前杰克就一直很想离开这里,托马斯还有一段时间为此闷闷不乐,而那件事发生之后,他觉得杰克更没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和理由了。他用力地眨了两下眼睛,试图把视线聚焦,现在他知道那棵植物为什么看起来古怪了,那棵人造的根部已经离开了人造土壤,向外翻着,像一个裂开的伤口。

       杰克阖着眼皮躺在旁边,他动弹了一下,杰克立刻睁开眼睛。

     “他不在。”巴恩斯嗓音干涩,就像是刚学会说话一般。他记得杰克之前有个室友,但他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况且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他滚蛋了,”  杰克侧身看着他,“你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其实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给杰克打电话,大概是因为他只记得这一个号码。

     “你知道我一直很讨厌你,一个弟弟已经够烦了,突然间又冒出来一个,我从十岁开始的生日愿望都是希望那个叫巴恩斯的小孩不要再出现了。”杰克的语气很平缓,听不出什么感情,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但是TJ一直很喜欢你。”

      TJ是托马斯的昵称,这个名字对他来说竟然已经有些生疏,他有很长时间没听见过了。巴恩斯闭着眼睛,印象中他的继母会这样叫托马斯,一些朋友也会,他有时候也会,而杰克绝对不会,他从来都是叫托马斯的全名,有时候连名带姓,听起来冷冰冰的,又总是怒气冲冲。

      他想起小时候的托马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托马斯和他怀里那个脸色惨白的男孩联想到一起。  “巴基……对不起……我没想惹麻烦……”托马斯拽着他的袖子,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托马斯的指尖贴着他的皮肤,使他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力量的流逝。他想起第一次离开那个家的时候,托马斯从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就开始哭,像个找不到妈妈的小鸡仔似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固执地质问每个大人“为什么巴基要走”,他从没见过有人能发出这么大的哭声。那时他只觉得托马斯哭肿的眼睛看起来很滑稽,最后他拎着包站在门口,托马斯扑上来死死地抱住他的腰,被杰克和保姆拉开了,他飞也似地逃下楼,却无法把那响亮的哭声甩掉,直到车子驶离那个地方,他隔着玻璃看到托马斯挂在二楼阳台上,正试图从那上面翻出来。

    “那不是我的错,你们两个自己去惹的麻烦,你们两个从小惹的麻烦还不够多吗?那是你的错。”

    “你脸色很差。”杰克坐起来,从旁边的柜子抽屉里摸出一盒烟,他叼着烟还在不停说话,只是声音变得含混不清,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那支烟看起来随时都会掉在地上。

     巴恩斯也跟着坐了起来,他不知道杰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但杰克的动作看上去很轻快,不像朗姆洛,每次那副样子都像是要用烟头在哪个倒霉蛋的手上烫个疤。

    “你脸色很差,你是不是要死了?”杰克突然凑近了看着他,“太好了,没有弟弟,我的生日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他再一次闻见了杰克身上的酒味,现在还混杂着淡淡的烟味,只是那味道闻起来并不颓丧,而是某种甜蜜的,令人昏昏沉沉的气味。

     “你喝酒了。”

      他不知道杰克为什么会告诉他这些,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很沉默,杰克讨厌他,但从来没有对这种讨厌做出过解释,至少在今天之前没有。

      杰克把头低下去,在自己领子上嗅了嗅,什么也没说。

      杰克的床很窄,他们不得不蜷缩起来,头挨着头,像小时候有一次去野营那样,他和杰克都不喜欢野营,开心的只有托马斯,那时候托马斯挤在他们中间,兴奋得睡不着,在床上动来动去,一会儿看看杰克,一会儿又转过来看看他。直到杰克踢掉托马斯搭在他身上的腿,板起脸来威胁他睡觉,否则就把他偷偷藏的那些漫画书送给隔壁扎辫子的小女孩,没到这时候托马斯才会气鼓鼓地钻进被子里,低声说着杰克的坏话,然后很快陷入梦境。现在他们之间少了一个人,拥挤的程度却和从前差不多,大概是因为他们都已经长大了。巴恩斯蜷起膝盖,不小心踢到了杰克。他触电似的往后挪了挪,努力把自己缩得更小一些,在他和杰克之间腾出一拳宽的空隙。床很窄,他几乎小半个身子挂在外面。

    “对不起。”

    “没事。”杰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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